海宁退休副乡长乡间“捡”乡愁,新目标要把“土话”写进书里!
“79年前,一位小商贩挑着一副油条担,走村串户卖油条。过了一段时间,他又挑着一副换糖的货郎担,并且在当地住了几天。当地人后来才知道,这是浙东新四军三五支队的侦察员,他们从杭州过来,到黄湾一带侦察敌情……”近日,海宁市黄湾镇尖山社区的老年学堂内座无虚席,镇上的老人们都赶来听“老施”讲发生在黄湾的民间故事。
老施全名叫施惠林,黄湾镇黄山村人,曾任黄湾乡人民政府副乡长。2015年退休后,还想发挥余热的施惠林,开始关注起黄湾当地的历史文化,尤其是那些无人问津的民间文化,激发着施惠林的内心,想将他们记录下来并传扬开去。
就这样,施惠林陆续写下《钱塘民间故事》和《钱塘民间记忆》两本书,将黄湾的历史、文脉、地理、物产以及乡愁记忆等方面的故事整理成册,保留住了属于黄湾人民的历史记忆。
这段时间,施惠林每天早出晚归,静静地坐在黄湾镇档案馆的办公室里,他的笔下,一本《钱塘俗语词典》正等待着编写。
件件都是“心头好”
很多人认识施惠林,是因为他在村文化礼堂开设的“惠林收藏馆”。
收藏馆里,摆放着近40年的“老古董”,这里有1960年代至1990年的粮票、煤油票、菜油票,有四十多年前手抄油印的生产统计年报,还有1982年以来不同版本的党章、嘉兴南湖红船纪念馆改建捐款纪念卡等等。
1979年,施惠林进入黄湾人民公社工作,在当副乡长的时候,长期从事与农业相关的工作,这也让他在无意间留下许多与农业相关的记录册。“像这份1978年的生产年报,经济年报,里面汇总了各个大队的经济报表和生产数字的报表。”施惠林随手打开一份报表介绍道,册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,包括粮食产量、基本情况、生产指标等内容。
“本来只是工作上的一些记录,随手就留存了起来,没想到几年下来,越积越多。”施惠林笑言,刚工作那几年,他还陆续留下来那个年代的自行车执照、社员股金证、农业承包合同、承包土地证、工作证,还有毛主席像章、领导人文选、党费卡等等。
家里留存的“历史记忆”,施惠林一直视若珍宝,但妻子金月芬最开始却常嫌弃占地方。“家里就这么大的地方,册子、资料、瓶瓶罐罐到处都是,都快摆不下了。”妻子曾向施惠林抱怨,但五年前的一次“家访”,让金月芬转而支持起施惠林的收藏爱好。
2018年暑假,海宁市行知小学一位学生家长联系上施惠林,聊起孩子的暑假作业,想让孩子写一篇关于海宁历史记忆的作文,但“80后”的父母对海宁地方历史不甚了解,听人介绍施惠林家有不少“珍宝”,随即准备上门拜访。
参观了一圈,孩子拿起旧时的购粮证,看了看80年代的“学生成绩单”,还饶有兴致地数了数票据上的金额:“施爷爷,我们每学期也出成绩单,但这个钱和我用的不一样。”大家忍不住笑出了声。临走时,学生父亲握了握施惠林的手:“今天我也上了一课。”
送走学生一家人,金月芬转头看着正在归纳整理的丈夫,那一刻,她改变了对丈夫的看法。
眼前的这些藏品,除了施惠林自己留下来的以外,还有一些是他向村里人“讨”来的。
收藏馆里的一个搪瓷杯,杯子上面写首届长毛兔赛兔会,“当时乡里流行搞长毛兔饲养,后来大家就提出来要开一个赛兔会,搞了一场比赛,比比谁家的长毛兔产毛率高、兔毛质量好,在那一场比赛上,搪瓷杯就是每个人的纪念品。”施惠林回忆道。
施惠林觉得这个杯子很有纪念价值,在开设“惠林收藏馆”之前,施惠林鼓起勇气上门向当时的养兔大户胡明甫“讨要”,老胡二话没说,就拿出来给了施惠林。“话说九十年代,桐乡的人要买长毛兔的兔毛,就得到黄湾,要不是看到这个杯子,谁也想不到黄湾也有这么辉煌的养兔历史啊。”这就是施惠林坚持一件一件收藏旧物的原因。
“每一件旧物都是我的宝。”施惠林十分感慨,他说,这每一件藏品都是有生命的,它们就是海宁人民生活的化身,无论时间过去多久,它都是历史长河中的一处印记,这是留给后人一种见证,也将成为一代又一代人记忆中的乡愁。
留住乡音与乡情
“我从小生活在黄湾,听着潮水的隆隆声长大,也听着长辈老者们的娓娓传说长大。随着年纪增长,好多传说伴着岁月慢慢淡忘了,变成了混沌模糊的记忆。直至一览此书,顿时记忆变得清哳,思绪变得明静,乡愁也慢慢滋生为某种莫名的激动。”在《钱塘民间故事》的序言中,嘉兴市文化馆馆长马学文如此写道。
2014年,退休前的施惠林给自己定下两个目标,其中一个就是编写一本关于黄湾的民间故事,谈及原因,施惠林表示:“不留下可惜啊!”
而一次镇上的征稿活动,给了他真正落笔的动力。“那次镇里向广大老同志征稿,主题是关于黄湾的民间故事,我写了5篇故事交过去,后来全部被《潮声乡韵》杂志刊登,这次就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。”
退休后,施惠林全身心投入对《钱塘民间故事》的编写,三年时间里,施惠林几乎踏遍了黄湾镇的大小村庄,走遍了田间地头,采访长期居住在此的村民,走进老同志的家中促膝长谈,向他们了解过去黄湾发生的故事,先后采访近百余人。“每碰见一个人,我都会先凭借自己的记忆大概描述,然后再和老一辈的村民,整理出故事的轮廓,再结合多人的补充创作成篇。”施惠林说。
2018年4月,《钱塘民间故事》正式出版,在黄湾广为流传。钱江村村民马杰祥今年81岁,虽不识字,但对施惠林书中的几个故事耳熟能详,“那个新四军在黄湾的故事,我从小就听村里人说起。新四军刚到驻地的时候,帮着村民干农活,爱护老百姓,时间一长就和大家打成一片。”马杰祥说,印象最深的还是部队第二次来黄湾,部队到达时已经深夜,但所有军人宁愿睡路边也不去打扰村民,“真的是铁军精神啊。”
除了记述真实发生在黄湾的故事,《钱塘民间故事》一书中还有记载“教子”“迟到的沟通”“一袋米”等哲理故事,有“炮台山”“平湖山”“塔山坝”等地名故事,有“陈石玉遇险记”“朱令公”“赵摸鱼传奇”等神话故事。
施惠林说:“随着时间的流逝,许多关于黄湾的民间故事正在逐渐被人忘却,恐怕再过几十年就会销声匿迹,这真的非常可惜。作为一代黄湾人,我能做的,就是在书中尽可能记录下这些故事,后辈在网上找不到的,书上还能看到,这就值了。”
施惠林另外还想留住的,就是乡音。在他新启用的一本笔记本上,第一页便写好了“目录”:四字俗语、五字俗语、六字俗语、七字俗语……这是施惠林正在编写的第三本书《钱塘俗语词典》。
“俗语也就是黄湾当地的‘方言土语’,都是老百姓的话,这些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乡音,承载着乡愁,有着独特的文化智慧。”施惠林认为,任何一种语言的消亡都是一种文化的损失。
在施惠林看来,儿孙一辈大部分在用普通话交流,未来说“土话”的后辈也会越来越少,因此他“有责任有义务留住乡音,留下乡愁”。
施惠林对照着黄湾镇志,将已有的词语、俗语等进行摘录,并进行翻译,还贴心地给每个俗语写下例句。目前,施惠林已经收集了1000多条俗语。他说,只要自己身体吃得消,会收集更多的“土话”内容并整理成册,让大家记住乡愁的同时,把本地的历史文化代代相传。
“宝贝”不能失传
这几年,施惠林格外忙碌,忙着在嘉兴、海宁、嘉善、桐乡各地进行草编教授,给大家宣传推广传统技艺草编。
来到海宁市行知初级中学,为学生们开展了一节关于黄湾草编的“非遗小课堂”;走进企业的“小候鸟”爱心教室,给新居民职工子女上草编课;在同济大学浙江学院,给学生们讲解玉米叶编织工艺品的技艺……
黄湾草编是民间广泛流行的一种手工制品,也是劳动人民通过实践所得的生产、生活用品。2019年6月,黄湾草编正式列入海宁市第六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。
“现在会草编的人越来越少了,我真的不希望哪一天就失传了。”施惠林满脸的担忧,因此在退休前,“要把黄湾草编技艺发扬光大”也成为了他的另一个心愿。
回忆起草编在旧时的用处,施惠林一下提起来精神:“用处可多了,真的是宝贝啊!”拿起手边编好的几个竹筐,他津津乐道:它用来做米囤,里头放上两三百斤的大米,防虫,防霉变;也可以做蛋囤,用来储存鸡蛋,防止破碎;米饭烧好以后如果一下子吃不完,可放在饭筐里,上面盖上盖子,即可保温;甚至草编还可以做成婴儿立囤,将婴儿置于其中,四周围起,只露出上半身,安全又保暖。
后来,施惠林揣着这个“宝贝”技艺,创办慧灵编织社,积极探索草编技艺与蓝印花布等非遗元素的结合,他依托成校平台开办“薪农匠”培训班,带动一批农村家庭妇女兼职参与香囊、花瓶、包包等草编产品制作。
每逢黄湾宽塘的集市开市,施惠林总会拿着自己编好的工艺品出现在集市里,他在架子上摆满草编花瓶、手提袋、花篮,自己则静静地坐在架子后,一刻不停地编织着,一旦有人路过问起“这是什么”时,施惠林都会立即起身向他们介绍,他说:“集市来的人多,大家买不买无所谓,但这个草编的技艺要让越来越多人知道才重要。”
施惠林知道,草编这种技艺,有年轻人感兴趣,但真正愿意继承的人却没有,但他还说:“没有人做的事情如果就搁置在那边,就永远的遗失了,所以人家不愿意去做的事情,我去做。”
2023年,施惠林被正式推选为嘉兴市第七批草编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。
新的一年,他打算继续依托成人文化学校、中小学课堂等社会平台,传播黄湾草编,传扬乡村文化。“希望能够通过培训、创新,将这项非遗项目传承下去,让黄湾草编项目流传更久走得更远。”施惠林笑了笑。
什么是乡愁?是“一枚小小的邮票”绵绵怀念,是“月是故乡明”的思念,还是老人口中是“落叶归根”的乡土之情。
在施惠林的心中,乡愁是留下四十年前生活的票据与证照,是寻寻觅觅记录下的民间故事,是四处奔波推广的草编文化。对一位土生土长的黄湾人来说,留住这些,就留住了乡愁。
施惠林的担心很多,他很担心散落在田间的文化碎片没了,担心那些有趣、有启发意义的民间故事没了,担心老一辈用过的草编技艺没了。
后来,他将这份担心化作了行动,一个一个将它们“捡”了起来,这不仅是为保护乡愁,更是为保护一段传统文化。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内涵,这些内涵需要去地方的“过去”中寻找,过去蕴含着文化底蕴,包裹着民俗风貌,成就着艺术造诣,只有留住过去的“根”,才能串联起城市向前发展的链条,将城市的精神内涵代代相传。
未来,当人们不自觉地走进一座城,问起城市“有什么特色”时,那些主动在乡间“捡”乡愁的人,便在历史长河中有了身影。
来源丨读嘉
评论